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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见裴子曜不走,歪着脑袋轻声问:“舅舅,我们不进去看阿娘了吗?”
裴子曜低头一笑,再度轻吻他二人脸颊,柔声问:“你们阿娘近日里可好?病有没有好一些,药吃完了没有?”
昭和与曦和相视一眼,齐齐摇头说:“不知道。”
裴子曜狐疑问:“不知道?”又笑说:“你们不乖了,舅舅不是嘱咐过你们,要常常来看阿娘的吗?”
“从前常来的,”昭和小声说,“那一个阿娘来了之后,阿娘就不让我们来了,说让我们去跟那一个阿娘亲近。可是为什么呢,舅舅?”
裴子曜默然看着两个孩子,忽轻笑一声,抬头看着空荡冷清的缀锦楼,绵绵轻叹说:“真是欺人太甚哪……如此,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曦和闻言略想了一会儿,小手搂着裴子曜脖子,蹭了蹭他的脸颊撒娇说:“舅舅不开心么?”
裴子曜便笑了,将两个孩子放到低声,半蹲着说:“没有,只是想起还有许多事要做,舅舅需得回家去了。你们既到此地,就没有不去给亲娘请安的道理。昭和,你是哥哥,拉着妹妹的手进去找你们阿娘,告诉她舅舅来过了,也听她的话不会再来了。曦和,你嘴巴甜,告诉你阿娘,说你与哥哥永远只有她这一个娘,你阿娘听了会高兴,病痛也会轻一些的。乖,去吧!”
亲眼看着昭和与曦和进门,裴子曜方转身大步离去,出了门自有马车候着,裴牧伶俐地接过他手上药箱并收起伞。裴子曜上了马车略行一会儿,约莫离慕家远了,方过分沉静地冷淡开口说:“飞鸽传书大兴城,让人给三叔公递个话儿,说上次他问的事今儿我准了!就依他的,先从宫里开始动手吧!”
裴牧惊问:“爷,此事一旦开始,可就回不了头了……”
“回头?我不回头,我以物华裴氏一族荣耀为赌注,誓要让慕家、让慕垂凉,付出代价!”
马车走过沁河桥,裴子曜在车帘晃动中隐约可见一脉碧波清影。远处雨雾蒙蒙,春花春柳都如在梦中,明明熟悉,却又遥远。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裴子曜收回目光,轻轻闭上双眼。慕垂凉,我们……开始吧!
038骚动
自四月初起,云卿不再用裴二爷留下的药。裴子曜说话算话,一连七天每日来为云卿施针,其后开方子、抓药、定期号脉,严格尽到了一个大夫的本分。并且在初次不愉快之后,裴子曜再也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话,该做的做完之后即刻离去,决不拖泥带水,以云卿看来,即便是有心挑刺儿的人在裴子曜这里也寻不出什么不妥当之处的。
因裴子曜常来,昭和与曦和便也常常凑过来,但裴子曜一味只做事,两个孩子就不多言,并且通常裴子曜一走两个孩子就跟着离开,连日来每日相见却也从未与云卿说过话。但至少也算相安无事。
等到裴子曜七日施针结束,当着慕垂凉面儿明明白白告诉云卿她手腕之伤所需非治,而是养。这一养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大约此生都要十分注意,否则别说好起来,只怕连疼痛都会不可抑制。慕垂凉自然点头应了,亲自送裴子曜出去,接着遵照裴子曜的方子去裴家药房取了药,外敷内服双管齐下,丝毫不敢大意,因见果真稍好了些,才算略略放下心来。
走之前裴子曜曾问云卿:“这几日可疼得轻一些了吗?”
裴子曜、慕垂凉、秋蓉、蒹葭、昭和、曦和齐齐看着,云卿一来躲不掉,二来也无甚隐瞒必要,便点头道:“好多了。多谢。”
于是,裴子曜便不再来了。
云卿暗暗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慕垂凉也开始重新忙碌起来,甚至连着几日直到天快亮才一脸倦容地迈进房门。当日种种别扭、种种怒火如今甚至都没有闲暇发作,难得一见之后,慕垂凉通常要细细问云卿手腕之事,可曾敷药、可曾疼过、可曾惊风,云卿听他哑着嗓音、眼带血丝,却偏又一脸温柔,于是往往还没开始计较什么,就已经先行软了口气。最终便只能一如既往盛了汤递给他,待他喝完二人再一道入睡。而所谓裴子曜当日所言条件究竟所指何事,慕垂凉始终含糊其辞一笑带过,云卿一个字也没问出来。
再者,真就有那么巧,待裴子曜七日施针过罢,物华的连绵阴雨突然停止,天上沉沉压了小半个月的暗云像被人用手拨开,一朝雨歇后忽就露出瓦蓝透亮的天色,于是骄阳如火,光满乾坤,山水花树乍然显现鲜明色彩,让古老的物华城一夜之间焕发出不可思议的新活力。
便有算卦的老瞎子背着幡儿在街上捋须轻叹:“回光返照啊!”惹众人皆皆嫌弃。
但即便云卿不出门,也知慕家园子已率先活过来了。
先是阮氏,某一日清早急匆匆过来,进门直寻慕垂凉,云卿便道:“已出门去了,太太有事?”
阮氏接过蒹葭敬上的茶猛喝一口,压了压焦躁之气,方屏退下人拉住她的手压低声音说:“眼皮儿连跳了几日,总觉不是好兆头。昨晚……又梦着敬亭与垂绮了,敬亭早不是阳世之人,却牵着垂绮的手往前走,父女俩说说笑笑往前走,我就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叫他们,却仿佛都听不见,好似我根本与他们不在一处!这一觉醒来……云卿,我是一身冷汗哪!所以急着来问问阿凉,看近日里可有垂绮消息。”
“慕美人?”云卿尤记这慕美人如今是深得圣宠,虽宫里没正式给慕家报喜,但依慕垂凉所言,这慕美人已是怀了龙胎,身份较之从前大有不同了。然而慕垂凉近日事务繁忙,每每回房已是深更半夜,哪里还能说起这些?于是劝道:“太太思女之心我也能懂,但老话儿都说梦是反的,越是梦到凶险的,越是好兆头呢!太太又何须如此困扰?虽阿凉近日里未曾提起,但咱们大姑娘如今身怀龙裔,正是上天庇佑的时候,断不会有闪失的。再不济,老爷子也好阿凉也罢,谁会大意让咱们大姑娘有任何差池?若不然,晚些时候我问了阿凉,或是他或是我,自会去给太太回个话儿的,太太切莫胡思乱想了,放宽心便是。”
阮氏仍然心有余悸,然而听云卿如此劝说,也不得不点头轻叹一声,强迫自己不去多想。云卿自去送她,出了门又见孔绣珠与垂缃带着一个熟面孔过来了,仔细一瞧,是了,黄庆儿。
当日赶走了黄坎婆,黄庆儿却并未作明确处置,这几日黄庆儿倒是来了两趟,但云卿病着,慕垂凉又不许她出门,于是两趟都没见着。黄庆儿听外头皆传云卿病重,甚至不得不去求裴家大爷过来医治,就留了个心眼,认定她云卿恐是要和裴子鸳一样病病歪歪的,以为这掌家之事终究还是要落到二房孔绣珠头上,所以转身就去求了孔绣珠。孔绣珠虽不敢推拒,但也不敢隔着云卿就轻易允诺她什么,于是听说云卿大好之后干脆与垂缃商议过,将黄庆儿一道带了过来。
黄庆儿见到她终是又须得服、又显然不服,虽跪地行礼,但神色僵硬,并不看她。云卿不免笑了,说:“如今因我这厢耽搁了,所以让你在园子里多做了几天事,我按你往日一月例银补给你,不动公中,我自己给。”
黄庆儿何曾多做过什么事,这几日一心都在钻营上,哪里论得到补偿?于是一时羞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是越发厌恶云卿了。云卿只作没看到,对孔绣珠与垂缃说:“说来从前毕竟是领一等例银的,我总也觉得她必是有些长处,老太太和太太们才会如此赏识她。只可惜对我倒也罢了,明里对你们二人不敬,便是我有心要用此人,也当真是狐狸咬刺猬,张口不敢下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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