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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染坊出来回到大院,织布厅对面的几间连通大屋便是绣娘们做工的地方,管事的是个三四十岁的婆子,穿着赭色棉袄儿、齐腰裙,外搭黛色的宽袖褙子,吊眼竖眉,薄长嘴唇,额间隐约透着些戾气。
“丁大婶,这是新来的绣娘庄家姑娘,年掌柜特别吩咐了拿县里那批桌屏的活儿给她。”
姓丁的绣娘管事抬头看了一眼,见薛管事一脸深意,毕竟是作坊的老人,人情关系自是明白的透彻,定下也不必思索便点头应下,又听得薛管事道:“得了,旁的我也不多说了,人我交给你了,好生照顾着吧。”
送了薛管事离开,丁管事才对着璧容上下打量了一番,跟底下忙乎着一种绣娘们交代了一句,便引她去了最后面角落里的绣架处,因中间隔了一扇地屏,倒是显得清静。
“姑娘瞅着这地方可好?”丁管事问道。
璧容低声谢过:“很是不错,劳您费心了。”
“呵呵,哪的话儿,既然是年掌柜特别交代的,自是手上功夫了得的,怎么能和这群粗手婆子们坐在一块,凭的失了身份。”
璧容闻言眉头一颤,心道不过隔着扇屏风,他二人说的话可是全能叫外面人听见,不知这丁管事是借机立威还是旁的心思。遂道:“大家都是凭这双手出来赚些家计,哪里有什么身份贵贱之说,管事还是莫要打笑我了,我也不过是个出生农户之家的小小绣娘,初来乍到没见过市面,日后还需您替我多担待着才好。”
如此既摘了丁管事给自己扣上的这顶高帽子,以免刚来就成为众矢之的,又拿高话让丁管事得了面子,两面不得罪人。
午间休息的时候,一众女工都是到右侧偏厅吃饭,有几个年岁相仿的姑娘便叽叽喳喳地围到一块,一边偷着拿眼打量着璧容,一边又低下头窃窃私语。有个头上梳着双平髻绑着花绳结的小姑娘被后面人一推,跌跌撞撞地到了璧容跟前,“呀”地叫了一声,然后红着一张小脸低头道:“姐姐也是惠安镇的吗?看着和我们不一样呢。”
璧容四下抬眼看了一圈,并未觉得自己有旁人有何不妥,同是穿着素布衣裳,何况自己连米分黛也未施半分,便打趣道:“我是西坪村的,自是比你们镇上的姑娘多了些乡气。”
那姑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我是觉得姐姐特别好看,头发也和我们梳的不一样呢。”
起初来的时候,刘氏说镇上姑娘会瞧不起她们乡下的,非要璧容待了她送的两件首饰。璧容被她说的心里也起了担忧,便不似往日那般随意在脑后挽个节,细致地梳了个随云髻,两侧各绑了三股辫,但想着不可引起风头,便并未带珠饰,只插了一支雕花木簪。
听得那姑娘这么说,璧容笑着回道:“你若喜欢,我教你可好?”
小姑娘惊得瞪大了眼睛,频频点头,冲着身后的几个姑娘们喜笑颜开,又道:“我叫刘馨儿,姐姐叫什么?”
“我叫庄璧容。”
后面的几个小姑娘见得璧容温柔有礼,一脸笑意,也都纷纷走过来,争相报着自己的名字,问了方知,这些小姑娘都是镇上几户中等家庭的孩子,因家中请不起绣娘教学,遂过来做小学徒学女红的。其中最大的不过16岁,最小的刘馨儿刚满13岁。
作坊里的绣娘们大都是镇上的人,故而每日下了工便回各家去,真正在作坊后院下人房里住下的只有丁管事、两个婆子并两个年头帮工的乡下妇人。
午间还是跟那几个小姑娘说话,才略微了解了这大院的格局。铺子后面连着的左右回廊,左面连着的是二进的大作坊院子,右面连着的则是一处沈记主家的一处别院,两处院子后面是共通的下人房。一个二进的长院子,前面是男仆住的,后面则是她们这些女工。
璧容和刘馨儿几个小姑娘摆了摆手,这才转身穿过作坊院子侧面的角门,回屋子歇息。说是歇息,也不过是趁着晚饭前再绣些小件的花样子,冬天日头短,没过一会儿天就黑了。
下人房里也是吃大伙饭的,府里有个厨娘,主家的下人的都管做。待到晚间大伙坐上了桌,璧容却见桌旁坐的都是作坊里的那几人,并无旁人,心下不解,以为主家的奴仆和她们不在一块吃,却又听得丁管事跟那厨娘问道:“全妈妈那儿可送饭过去了?”
厨娘回道:“我去的时候,全妈妈还没回来,便给放在桌上了,等她回来我再给她热一遍吧。”
丁管事点点头,又跟璧容嘱咐道:“全妈妈是主子内宅管事的,日后见了要客气一些。”
璧容一一应了。
那几个婆子妇人都是两两一屋,丁管事许是头前儿得了话便把璧容安排进了一间紧边上略小些的独间屋子,一张木床,一个雕花木柜子,一张圆桌两张圆凳,另有一个小张梳妆台,点上炭火,倒是比郑家还暖和宽敞许多。
且说那刘馨儿等姑娘们自那日和璧容说上了话,每每趁着丁管事不在,便过来在她身边围坐一团,连胜哀着要给她做学徒,惹得几个婆子心生不满。
其实,璧容也知道这些小姑娘的的父母都是镇上中等富裕的家庭,有的做些小买卖,的把女儿送过来本事打算学得一副好女红,待日后嫁人才不愁。因着不用给银钱,作坊自是愿意雇的,但这些婆子却不是真心要教她们,只当是给自己安排了个使唤的,没事便爱支她们端个茶倒个水,再不然就是让坐在一旁穿针拆线。
几个姑娘们碍于那些婆子的严厉,也不敢出声反抗,这回见了璧容的好脾气,又与她们年纪相仿,便争相要跟她来学。
“不过是背后有人支着,便自以为有两把刷子了,毛都没长全呢,就敢在咱们眼前张牙舞爪了!”
“就是,这绣活可不是靠嘴上功夫就能做出来的,咱们这些人里哪个不是练了十年八年的,才有了些模样,小姑娘这牛气吹得也太大了。”
听得边上婆子的几句冷言冷语,璧容也没得往心里去,只道是各凭本事赚钱,自己没的要和她们争辩置气,反正自己的月钱比她们多就是了。
可边上的几个小姑娘却是怯生生地不敢说话了,听得后面婆子的一声叫嚷,刘馨儿吓得一哆嗦,险些把手中的绣绷子掉在地上。
“刘馨儿,我喊你是不顶用了是不,这牡丹还想不想学了,我活这些年就没见过你这么偷懒的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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