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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绵绵。沿着起伏不平的山峰筑就的绵延到一望无际的远处的古长城,都被蒙在似雾似霾的雨帘里。那巍然兀立的黑沉沉的城墙上,急急地奔跑着三匹马,时而被天空飘过的云团所遮掩;时而又透过云缝绽露出它们那矫健的雄姿。
为首那匹枣红马上的骑者,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圆脸上一对弯月眉,蝌蚪一样的眼睛,眼角微微下吊,冠玉一般白的面庞上没有一丝皱纹;身穿绿色软缎夹袄,外面套着一件红色大髦,脚上穿着一双齐膝牛皮高腰靴子。枣红马的后面,一前一后跟着一匹白鬃马、一匹黄膘马,马背上骑着两个彪形大汉,一式的玄色衣衫,腰间佩着宽鞘腰刀。枣红马奔到一座倒塌了一半的烽火台前,那青年猛然一勒缰绳,随着一声长长的嘶叫,枣红马戛然驻足。后面的两匹马,也急停下来,嘶鸣不已。
红衣青年翻身下马,走到城墙边锯齿样的堞雉前,默不出声地站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地望着逶迤绵延到天边的群山。视野里,满山枯老的荆树,三尖两边形手掌似的叶片,有赤有橙有黄有紫,随着枝条的抖动,在沙沙的雨中不时颤动着。一阵秋风扫来,卷起无数片五彩斑斓的叶子,像受了伤的蝴蝶似的在空中漫无边际地飘动着。
如丝如缕的雨水,无声地落在红衣青年的身上,沾湿了他的衣衫,连那双牛皮靴子也被淋得湿漉漉的,在秋雨中闪着幽暗的光泽。那两个同样淋湿了衣服的彪形大汉,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去,一左一右在红衣青年身后站下,好似担心他会突然爬上城墙,朝那数十米深的山坡一跃而下似的。
一阵秋风吹来,红衣青年打了个寒战,跟着就是两个响亮的喷嚏。
右边那个大汉小声道:“爷,您受凉了,咱们回去吧?”
红衣青年转脸看看他,又看看另一个,轻声问道:“你们也让雨打湿了,有些儿冷吧?”
“爷,奴才冷没关系,主要是您不要受凉!”
另一个大汉说:“都怪奴才大意了,出门时见没下雨,忘了带油衣。”
红衣青年微微一笑,说:“连日在屋里闷坐着,心里憋得慌,头脑也昏昏沉沉的,出来骑马奔驰,吹吹风,淋淋雨,可是很有趣味的。”
“爷说得极是,奴才笨拙,没想到这一层。”
红衣青年指着山下被树林遮隐只露出一些屋角的方向,问道:“那里是何处?”他的举手投足间都显得温文尔雅,说话声音清晰而又不带半点咄咄逼人之气,显出一种温存又不失富贵子弟的尊贵威严。
“回爷话,那里是五通镇,是这一带一个小小的热闹处所。”
“既是镇子,必有酒家。咱们下去喝几杯,驱驱寒气。”
三人翻身上马,往前走了一段,找到一处往下的石头坡道,顺着山坡往下去,不一会儿就进了镇子。这是一个只有二三百户百姓的小镇,但是由于位置处于三省交界处,镇旁又有驿道通过,来往客商旅人多,所以镇里商铺很多,光酒店就有七八家。三人牵着马在湿漉漉、滑溜溜的石板道上走了片刻,在一家字旗高飘的二层酒楼门口停下。红衣青年说:
“这家看上去显得洁净些,就在这里吧!”
“听爷吩咐!”
守在楼檐下的店小二早已迎上前来,又是弯腰又是作揖,满脸堆笑道:“三位爷们儿眼力可真不错!咱这‘鸿兴楼’可是三省闻名的,酒醇、肉香、菜美、果甜,当年洪武爷西征……”
“少啰唆!”一个彪形大汉喝道:“头前引路!”
“大爷,小的遵命!”店小二接过三人手里的马缰绳,吆喝道:“小毛子出来恭迎三位爷们上楼!这马,小的牵往后院棚子下拴着,少不得草料伺候。”
被唤作“小毛子”的其实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点头哈腰把三人引进店里,领往楼上。三人上得楼去,楼上是三间打通了的酒座,东西墙边靠着一扇扇屏风隔子,看样子是准备根据客人的需要用来分隔雅座的。下雨天,喝酒的人不多,靠西南临街窗前坐着一桌,四个人,正在行令吃酒,众人喝得兴致勃勃,都有点醉醺醺的,见他们三人上去,也都没有在意。这一桌的邻桌坐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戴着青缎瓜皮帽,穿着黑狗皮酱色绸马褂,里头罩着灰团呢长袍,千层底冲呢靴子上起着一道明棱。此人身材不算魁梧,却是方头大脸,一脸横肉,凶神恶煞一般。他的面前摆着一桌子菜,一个小厮垂手侍立一旁,随时斟酒伺候。听见三人上楼,他转过脸来瞟了一眼,目光在红衣青年脸上稍一停留,又回到桌上,自顾喝酒吃菜。
三人隔开一张桌子坐下,小毛子先给红衣青年把大髦解下,送往灶下去烘了,这才奉上热茶,垂手恭问:“爷们儿点些什么?”
两个侍从的彪形大汉解下腰刀放在空着的凳子上,其中一个说:“来一坛子好酒,灶上去热一热。菜?黄牛肉、山羊肉各切两盘,时鲜菜蔬、水果也弄一些上来!哦!再上一盘活鲤鱼,味道鼓捣得好些个!”
“爷们儿,好酒、牛羊肉、菜蔬、水果全有,只是没鱼。五通镇距黄河三百里,别说鲜活鲤鱼了,死鱼都没有。不过,敝号今天刚宰杀一头活鹿,给爷们儿奉上鹿肉炖口蘑和鹿血鲜羹,准保味儿极佳,如何?”
那青年把头微微点了点,点菜的大汉便说:“如此也好!搞得快些个!”
“爷们儿放心,马上侍弄好!”
片刻工夫,酒菜都送上来了。两个彪形大汉给那青年斟酒、布菜忙个不停。那青年笑道:“龙儿、虎儿,在外面,咱们尽可随便一些,既然同桌而坐,就该同桌而食,不必拘束、客套。”
“爷,奴才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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