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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黄昏,蔡天奇送饭上来,说龚乐媛受了风寒,发烧不退,卧病在床,却记挂着大师哥,命他送饭之时,最要紧别忘了带酒。金泽丰吃了一惊,极是担心,知她昨晚摔了那一跤,受了惊吓,恨不得奔下崖去探望她病势。他虽饿了两天一晚,但拿起碗来,竟然喉咙哽住了,难以下咽。蔡天奇知道大师兄和学妹两情爱悦,一听到她有病,便焦虑万分,劝说:“大师兄却也不须太过担心,昨日天下大雪,学妹定是贪着玩雪,以致受了些凉。咱们都是修习内功之人,一点小小风寒,碍得了什么,服一两剂药,那便好了。”
岂知龚乐媛这场病却生了十几天,直到龚政伟夫妇回山,以内功为她驱除风寒,这才渐渐痊愈,到得她又再上崖,却是二十余日之后了。
两人隔了这么久见面,均是悲喜交集。龚乐媛凝望他脸,惊问:“大师哥,你也生了病吗?怎么瘦得这般厉害?”金泽丰摇摇头说:“我没生病,我……我……”龚乐媛陡地醒悟,突然哭了出来,说道:“你……你是记挂着我,以致瘦成这个样子。大师哥,我现下全好啦。”金泽丰握着她手,低声说:“这些日来,我日日夜夜望着这条路,就只盼着这一刻的时光,谢天谢地,你终于来了。”
龚乐媛说:“我却时时见到你的。”金泽丰好奇问:“你时时见到我?”龚乐媛说:“是啊,我生病之时,一合眼,便见到你了。那一日发烧发得最厉害,妈说我老说呓语,尽是跟你说话。大师哥,妈知道了那天晚上我来陪你的事。”
金泽丰脸一红,心下有些惊惶,问道:“师母有没生气?”龚乐媛说:“妈没生气,不过……不过……”说到这里,突然双颊飞红,不说下去了,金泽丰问:“不过怎样?”龚乐媛说:“我不说。”金泽丰见她神态忸怩,心中一荡,忙镇定心神说:“你大病刚好了点儿,不该这么早便上崖来。我知道你身子渐渐安好了,五师弟、薛师弟给我送饭的时候,每天都说给我听的。”龚乐媛问:“那你为什么还这样瘦?”金泽丰笑了笑说:“你病一好,我即刻便胖了。”
龚乐媛说:“你跟我说实话,这些日子中到底你每餐吃几碗饭?薛研科说你只喝酒,不吃饭,劝你也不听,大师哥,你……为什么不自己保重?”说到这里,眼眶儿又红了。
金泽丰说:“胡说,你莫只听他。不论说什么事,薛研科都爱加上三分虚头,我哪里只喝酒不吃饭了?”说到这里,一阵寒风吹来,龚乐媛机伶伶地打了个寒战。其实正当严寒,爱身崖四面受风,并无树木遮掩,大观峰上本已十分寒冷,这崖上更加冷得厉害。金泽丰心中怜惜,伸臂便想将她搂在怀里,但随即想到师父师母,便即缩回手臂说:“你身子还没大好,这时候千万不能再着凉了,快快下崖去吧,等哪一日出大太阳,你又十分健壮了,再来瞧我。”龚乐媛说:“我不冷。这几天不是刮风,便是下雪,要等大太阳,才不知等到几时呢。”金泽丰着急说:“你再生病,那怎么办?我……我……”
龚乐媛见他形容憔悴,心想:“我倘若真的再病,他也非病倒不可。在这爱身崖之上,没人服侍,那不是要了他命吗?”只得说:“好,那么我去了。你千万保重,少喝些酒,每餐吃三大碗饭。我去跟爸爸说,你身子不好,该得补一补才是,不能老吃素。”
金泽丰微笑说:“我可不敢犯戒吃荤。我见到你病好了,心里欢喜,过不了三天,马上便会胖起来。好妹妹,你下崖去吧。”
龚乐媛目光中含情脉脉,双颊晕红,低声问:“你叫我什么?”金泽丰颇感不好意思,说道:“我冲口而出,学妹,你别见怪。”龚乐媛说:“我怎会见怪?我喜欢你这样叫。”金泽丰心口一热,只想张臂将她搂在怀里,但随即心想:“她这等待我,我当敬她重她,岂可亵渎了她?”忙转过了头,柔声说:“你下崖时一步步地慢慢走,累了便歇一会儿,可别像平时那样,一口气奔下崖去。”龚乐媛说:“是!”慢慢转过身子,走到崖边。
金泽丰听到她脚步声渐远,回过头来,见龚乐媛站在崖下数丈之处,怔怔地正瞧着她。两人这般四目交投,凝视良久。金泽丰说:“你慢慢走,这该去了。”龚乐媛说:“是!”这才真的转身下崖。
这一天中,金泽丰感到了生平从未经历过的欢喜,坐在石上,忍不住自己笑出声来,突然间纵声长啸,山谷鸣响,这啸声中似乎在叫喊:“我好快活,我好快活!”
第二日天又下雪,龚乐媛果然没再来。金泽丰从薛研科口中得知她复原甚快,一天比一天壮健,不胜之喜。
过了二十余日,龚乐媛提了一篮粽子上崖,向金泽丰脸上凝视了一会,微笑说:“你没骗我,果真胖得多了。”金泽丰见她脸颊上隐隐透出血色,也笑着说:“你也大好啦,见到你这样,我真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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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乐媛说:“我天天吵着要来给你送饭,可是妈说什么也不许,又说天气冷,又说湿气重,倒好似一上爱身崖来,便会送了性命一般。我说大师哥日日夜夜都在崖上,又不见他生病。妈说大师兄内功高强,我怎能和他相比。妈背后赞你呢,你高兴不高兴?”金泽丰笑着点了点头说:“我常想念师父师母,两位老人家都好吧?只盼能早点见到他两位一面。”
龚乐媛说:“昨儿我帮妈裹了一日粽子,心里想,我要拿几只粽子来给你吃就好啦。哪知道今日妈没等我开口,便说:‘这篮粽子,你拿去给阿丰吃。’当真意想不到。”
金泽丰喉头一酸,心想:“师母待我真好。”龚乐媛说:“粽子刚煮好,还是热的,我剥两只给你吃。”提着粽子走进石洞,解开粽绳,剥开了粽箬。
金泽丰闻到一阵清香,见龚乐媛将剥开了的粽子递过来,便接过咬了一口。粽子虽是素馅,但草菇、香菌、腐竹、莲子、豆瓣等物混在一起,滋味鲜美。龚乐媛说:“这草菇,小熊和我前日一起去采来的……”金泽丰问:“小熊?”龚乐媛笑了笑说:“啊,是熊师弟,最近我一直叫他小熊。前天他来跟我说,东边山坡的松树下有草菇,陪我一起去采了半天,却只采了小半篮儿。虽然不多,滋味却好,是不是?”金泽丰说:“当真鲜得紧,我险些连舌头也吞了下去。学妹,你不再骂熊师弟了吗?”
龚乐媛说:“怎么不骂?他不听话便骂。只是近来他乖了些,我便少骂他几句。他练剑用功,有进步时,我也夸奖他几句:‘喏,喏,小熊,这一招使得还不错,比昨天好得多了,就是还不够快,再练,再练。’嘻嘻!”
金泽丰问:“你在教他练剑么?”龚乐媛说:“嗯!他说的广东话,师兄师姐们都听不大懂,我去过潮州,懂得他话,爸爸就叫我闲时指点他。大师哥,我不能上崖来瞧你,闷得紧,反正没事,便教他几招。小熊倒也不笨,学得很快。”金泽丰笑着说:“原来学姐兼做了师父,他自然不敢不听你的话了。”龚乐媛说:“当真听话,却也不见得。昨天我叫他陪我去捉山鸡,他便不肯,说那两招‘白虹贯日’和‘天绅倒悬’还没学好,要加紧练练。”
金泽丰微感诧异问:“他入东华派来还只几个月,便练到‘白虹贯日’和‘天绅倒悬’了?学妹,本派剑法须得按部就班,可不能躁进。”
龚乐媛说:“你别担心,我才不会乱教他呢。小熊要强好胜得很,日也练,夜也练,要跟他闲谈一会,他总是说不了三句,便问到剑法上来。旁人要练三个月的剑法,他只半个月便学会了。我拉他陪我玩儿,他总是不肯爽爽快快地陪我。”
金泽丰默然不语,突然之间,心中涌现了一股说不出的烦扰,一只粽子只吃了两口,手中拿着半截粽子,只感一片茫然。
龚乐媛拉了拉他的衣袖,笑问:“大师哥,你把舌头吞下肚去了吗?怎么不说话了?”金泽丰一怔,将半截粽子送到口中,粽子清香鲜美,但粘在嘴里,竟没法下咽。龚乐媛指住了他,格格娇笑说:“吃得这般性急,粘住了牙齿。”金泽丰脸现苦笑,努力把粽子吞下咽喉,心想:“我恁地傻!学妹爱玩,我又不能下崖,她便拉熊师弟作伴,那也寻常得很,我竟这等小气,为此介意!”言念及此,登时心平气和,笑着说:“这只粽子定是你裹的,裹得也真粘,可将我的牙齿和舌头都粘在一起啦。”龚乐媛哈哈大笑,隔了一会儿说:“可怜的大师哥,在这崖上坐牢,馋成了这副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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