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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同和匆匆而至,没有仔细看报告,事情又多又繁杂,他还沉浸在师医生居然是杀人凶手的震撼里,这时才后知后觉,“——对,怎么查出他的亲缘关系的?师家的亲戚不是都死绝了吗——噢!”
话音刚落,他自己明白过来了,“线粒体dna,母系溯源!”
“一样是新技术,很多老警察甚至没有这个概念,的确,师家的亲戚几乎都去世了——师霁、师雩的母亲,家里人口都很少,外公外婆早不在了,舅舅阿姨什么的,师雩没有,师霁有一个阿姨,但早年在老家就夭折了……如果是以前,调查没法继续下去,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是死了,但,他们上一代,师霁的外公外婆,他们的兄弟姐妹,留下的血脉却还在世上,”胡悦又轻又有力地说,“凡走过,必留下痕迹,在如今的科技社会,不存在真正的‘死无对证’!”
线粒体dna,是由母亲遗传给子女的dna遗产,不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会近乎100%的遗传到线粒体dna信息,真正的师霁,必定和他的那些远房表亲分享极为相似的线粒体dna信息,除非这两个母系家族,都是打从建国以后,有人口档案开始,就一脉单传到现在,没留下延绵至今的血脉,否则,只要有足够的权限,就一定能找到一批远房亲戚,来和师医生比对他的dna。
“当然,这件事要动用的社会资源不少,起码,怎么查出他的亲戚,这就是个难题——专案组并不支持这个构思,也就未便由他们组织,不过,刘医生有自己的渠道,她有一个朋友,电脑玩得很溜。”胡悦唇角逸出一丝淡笑,但没有太多的笑意在里面,“对比样本很快就找好了,是师霁的表亲,他们也很爽快地贡献了自己的dna,不过……如果没有新技术提取出的凶案现场证据……”
“这也只能证明,师霁并不是他妈妈亲生的——这也说明不了什么,”解同和已经完全跟上节奏了,“甚至就暴露出师霁其实是师雩,我们也不能把他绳之以法,毕竟,这并不是直接证据。”
“对,这并不是直接证据,”胡悦又笑了一下,她再度开始心不在焉地叩手机,“这就要用到你当时保存下来的最后一部分证物了。”
“指间血!”
解同和的语气非常肯定,他也无需任何推测——新进展也许他未能参与,但旧有的证据,他全都铭刻在心,“就在那几片剪下来的指甲里!”
“没错,干净的掌心和手指,但指甲里,以及指尖的皮肤染了血……这不是下意识去捂伤口,因此沾上的自体血液,如果是那样的话,血液肯定会染红指腹和掌心——死者的右手呈上举状,落在头顶附近,手背向下,指尖收起成爪状,这很可能是在和凶手搏斗间,抓破皮肤,凶手的血!”
现在来看,这样的推测其实有些落伍了,尽量保存dna证据,这已成为办案人员的共识,这种相对独立的血迹,肯定会被采样送去分析,即使样本量有限,无法增殖,也会将剩下的样本好好保存,以待证据更加进步的来日。这就是新技术培养的新意识,但,在十二年以前,当dna意识尚未如此普及,dna办案更像是电视中的概念,远隔重洋的神秘传说的年代,办案人员对关键性证据的重视和挖掘,依靠的就是他们敏锐的双眼。
钢铁厂家属区的案子,很快被列为悬案,受害人的尸体,烧了,没人愿意付殡仪馆的保存费用,当时她的女儿还太幼小,但在小组解散、尸体交换的前夕,一名叫做解同和的实习刑警,小心翼翼地剪下了这几枚指甲,怀着懵懂的期望将它保存。十二年后,就是这几枚指甲,吹散了长达十二年的迷雾,这个女人的死,她的丈夫不在意,她的父母不在意,兄弟姐妹不在意,这个世界大多数人不在意——
但她的女儿在意,真正的警察在意,她自己也在意,她用指甲留下了最后的谜题,留下了铁证如山,当日新月异的侦破技术,足以破译谜题的那瞬间,停滞的齿轮再度运转,正义只是推迟,只是暂停,此刻,它终究发生!
“根据法医尸检的结果,致命伤在腹部的那一刀,那一刀直接割破了腹动脉,被害人死得很快,凶手最后捅的几刀甚至都没有出太多血……这不可能是‘接盘侠’,脚印也不支持,那段时间就只有两行脚印。”
当然,脚印没有照片证据,是证人证言,并不稳固,只能做参考,但结合尸检,已足够排除师雩是在案发后发现现场,检视被害人时留下的证据,不论还有什么隐情、什么疑团,这个十二年的大谜题,终于有了个基本正确的答案——师雩!
解同和设想过胡悦的反应,也许会哭,也许会怒、会悲,甚至会喜,但……他没想到胡悦会是现在的反应。
她还在敲手机,说完了细节又陷入沉思,解同和看着她的手指,想要劝她几句,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忽然间,他很后悔自己曾为这一对敲过边鼓,胡悦是对的,他们的关系并不合适,他当时想得太简单——胡悦比他考虑得长远些,但后来她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在那虚无缥缈却又仿佛隐约可以窥见的命运面前,他们都想得太简单了。
“现在刘医生在里面做什么?”他找了个新的话题,引开她的注意力,不想直接规劝胡悦——她不可能听得进去的,这个女孩子很有主见,事实上,是太有主见了。
“在给师雩做bprs,精神评估量表。”胡悦果然暂时不敲手机了,她说,“凶手在我母亲身上留下的伤口多且杂乱,最后几刀完全没有必要,我母亲早就失去反抗能力了,血迹分析认定,那是她跌倒后补的伤口。这说明当时凶手的精神状态很亢奋,甚至是异样,宋晚晴说过,师雩的祖母有过精神病症状——”
“这不是在动乱期间受到刺激才得的吗?”
“很多精神疾病都是经由外界刺激才发作的,但是未发作以前不能说完全没有征兆,一样的打击,有些人若无其事,有些人陷入抑郁,还有一些人才发作精神疾病——这么说可能有点武断,但一人发病,全家可能都有易感基因,你可以回忆一下,精神病人的兄弟姐妹,以及下一辈亲属,是否有些人也有喜怒无常、发怒时不能自控这样的性格特征。”胡悦说,“当时师家正处在窘境,也许,师雩因此出现一些症状,后来随着事态平息,他搬到s市工作而消失,这都是需要考虑的事情,否则你很难揣测他的犯案动机——我母亲是出纳不错,可是当时她身上又没有携带很多现金。”
胡悦的口吻冷静得让解同和头皮发麻,他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胡悦越平静他就越不舒服,他倒是宁可看到她崩溃——但也知道现在要做的事情太多,没有功夫去安抚她的情绪。
他叹了口气,想说点什么,但手边的内线电话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
刘医生做完评估了。
第190章疑点
“师先生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嫌疑人,我给他做了三种量表——期间一直用心观察,而不论从量表,还是从我的观察,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师先生的精神完全正常,不论是心智水平,还是心理状态,都完全找不到可指摘的地方。”
“但,这就是最有趣的点,”开局就是让人吃惊的结论,刘医生笑了一下,饶有兴致,她对这个案件,有局外人见猎心喜的兴趣,“不管凶杀案是谁做的,只说现在查知的事实,一个人假扮了另一个人,十二年,模仿另一个人的言谈举止,彻底地改掉自己的生活习惯,足足十二年——心理状态还能这么正常,要么,就是他的心智非常的坚韧,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意志力,要么,就是他实际上已经完全疯了,但却非常的善于伪装。”
“那您觉得,师……师雩,”解同和还是用了这个尘封已久的名字,来称呼师医生,“他是哪种情况呢?”
“这在逻辑上来说,是个永远无法回答的问题——我能不能判断你是个隐藏得很深的疯子呢,解警官?”刘医生说,解同和的眉头一下聚拢了——他有点无从判断,刘医生这到底是寻求解答的疑问,还是启发性的反问。
“刘医生的意思是,一个人是不是疯子,只能看他做的事,心理状态还是要呈现到表面,才能被确定,否则就永远都是薛定谔的叠加态。”胡悦是听明白了,“我可以说,你是正常人,也可以说你是一个我暂时没有办法证实的疯子……师雩到底是不是疯子,既然量表无法证明,那么就不能作为证据链的一环了,只能被案件事实反证——如果最后,证实是师雩杀了人,那么我们可以从凌乱的现场推断他的精神状态可能存在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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