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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眼睛,不看,不听,不想,但那悲哀的气息却是无孔不入的,像回忆一样发黄却动人。
就像是粱国下雪的时候,开错时节的报春,在皑皑白雪中绽放著的嫩黄。新酿的美酒还没启封,新订的华袍还没裁剪,新赋的诗篇,还搁在案榻上等待做荡气回肠的收笔,只要再宽限些许时日。只要再宽限些许时日,就能看到他们更加宽厚的臂膀,更加稳重的资仪,却统统无缘了。
冰冷的泪一点点流出来,像是飞沙入眼,那样不可遏止。唐尘哽咽了一会,还是睁开了眼睛,半帘被撕落的幕布後,他们就坐在那里。唐尘的视线像是被钉子钉住了一般,再也移不开分毫,先是怕,後是悲,再是痴,痴痴的看著他们。他像是被遗忘在这里了,楚三没再管他,让他可以好好的看,好好的想。
不知多久,他的穴道都已解了,可唐尘迟迟才动,有些麻木的手臂,尝试著去触碰,但是气血不畅的後果,却让他的手只是轻轻擦过他们颜色不再鲜明的衣袍,一个陈旧的锦囊,顺著被翻动的衣襟掉落了下来。未曾束紧的绳结,让锦囊里仅剩的玻璃弹珠,一颗一颗的滚出来,像是滴落的鲛人泪,这些乳白的珠子。
为什麽都是白色的,他不懂。他的脸色僵在那里,眼里残存的光芒,一点点地黯淡,最後只剩下漆黑如夜的两汪死水。小时候那些人温淳清澈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吟唱。
尘儿,尘儿,你在听吗?我们一个一个轮流抽,抽到红色的去杀武官,抽到绿色的去杀文官,抽到白色的人便想办法活下去。
尘儿,不许发呆,你先抽。
他们朝他挥著手,眼神好温柔。那时还太小了,还不算太懂,为什麽要那样用力的挥手。
尘儿,尘儿,我和你严哥这便要走了。
楚三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醒来,他揉著眼睛,拉开门,有些恍惚的看见唐尘苍白的脸。那个孩子坐在案台的下面,一个看上去有了年月的锦囊,被他握在自己胸口。可握的再紧又如何,一些人的生命永远凝固,另一些人无休止的苍老,渐渐的就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楚三歪著头笑:“回忆真让人心情愉悦,不是吗?”唐尘有些踉跄的站起来,祠堂之内很整齐,没有发泄时摔破的瓷器,踢翻的桌椅。唐尘说:“我能帮上什麽。”
楚三微微愕然,唐尘几步走到他面前,扯著他的衣襟大笑起来:“你还没想好,你还没想好就来招惹我……你这疯子,你就是妒忌别人过得好,你就是……”
楚三蹙眉,一甩广袖,便将他推开几步,黑如乌木的长发被风高高吹起。“我?你应该谢谢我。”唐尘被推的跌坐在祠堂门口,透过他身後的缝隙,看到檀香阵阵,满墙黄符,两座人像端坐在祭台上,衣饰黯淡,相貌如生。
“谢谢。”唐尘低著头,嘴角轻轻抿著。楚三一惊,狠狠瞪著他。
我有两个好哥哥,一个是丹哥哥,一个是青哥哥。
这世上,只有两个人对他好,此言非虚,他至今才知道。
丹青劫53'3P'
扶摇殿。
楚渊手捧玉板长跪在阶下,景帝斜倚在龙椅上,朝冠置於案几,一根剔透的玉簪,绾住发髻,两条明黄饰带,长及胸前。楚渊颤声喊他。“陛下……”
萧景心看著他微微一笑,高高玉阶上下,天地悬隔,他隔空做了个平身的手势,带动广袖缓摆。“楚丞相,无须如此拘泥,有事请讲。”
楚渊长跪,良久才微微直起身子,从袖里颤巍巍的摸出一块四尺见方的白绢,一个小太监颤抖的小跑过来,跪著接过,膝行著爬上铺满织龙绣毯的玉阶,双手捧著呈给萧景心。那人唇角笑著接过,一点点展开,笑容顿了一下,几眼扫完,然後将白绢轻轻扔在地上。
大红的朱毯上,素白的绢帕,上面的字体比绣毯的色泽还要殷红,年少的景帝轻声笑了:“这是……血书?”楚渊以头抵地,高声呼道:“陛下赎罪……犬子确有要事求见陛下。”
那少年笑道:“星河已是庶民,我根本无须去见一个……”楚渊悲声道:“陛下!”萧景心怔了一下,脚底白帕上那些血字色浸绢背,触目惊心,他突然恍惚间记起来楚星河的那双手,修长,灵活,苍白,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那样的手,那样的脸,流著血,一次次重复咬破指尖书写,是怎样美丽的画卷。
萧景心开始微笑:“我不见他。他说要杀萧青行,萧青行却活著,他说萧丹生会交兵符,兵符却影都没有,他说要用那个孩子离间,我却只看到他们兄弟和睦。我交给他仅有的三千禁卫,沿路阻杀萧丹生,他领导有方,让他们死伤过半。”他笑了一下。“我不信他。你让他把人给我。我要的东西,我自己来。”
他的手在空中虚握,少年温润清俊的面庞踌躇满志,堆金砌玉的殿宇间,满地余辉。
萧丹生坐在檀木大椅上,椅背上苍松迎课,灵鹿衔芝的纹路,已经被磨得变了颜色。对面的大椅摆在分庭抗礼的位置上,萧青行的手上还是拿著茶杯,轻轻摩挲著杯盖和杯缘。两人中间的地方,一具男尸横卧在那里,地毯上浸著汪汪的血迹。
老管家站在萧青行背後,低声道:“老奴无能,白白让人蒙混了过去。”萧青行轻轻点头,低声道:“没有铸成大错,无妨。”萧丹生听了他们这话,冷笑了一声,坐在椅上,又用靴子踢了几下那具尸体,相似的面孔,终究解不了恨意。
萧青行静静的看了他一眼,伸出手去,老管家躬身接过他手里的茶盏,“你真不打算管?”
萧丹生大笑起来,那血迹溅在朱红的袖角靴面,印染出点点深红。“管什麽?”他低声问:“什麽值得我管?”
萧青行沈默了一会,声音冷如寒泉,轻声道:“昨夜子时,扶摇殿出了刺客,听闻……是前朝余孽。余孽,我猜,不会再有第二人选。”萧青行说著,似乎是有些不悦,於是用手指轻轻揉著紧蹙的眉头:“他被吊在城楼,日晒雨淋,满身鞭痕,你……不去救?”
萧丹生的手,藏在袖里,竟不知道是不是握指成拳。“不救!”他沈默良久,突然大笑起来,“要想救你去!你们一日夫妻百日恩啊,哥哥?”
萧青行猛的看向他,脸色阴晴不定。他们脚下的地毯,血液像是泼墨一样溅开,像是一朵颜色绚烂的花盏。
丹青劫54'3P'
一滴雨水落在唐尘开裂的唇上,先是隐隐的刺痛,然後是似有还无的温润。他情不自禁伸出舌头,轻轻舔去那滴难得的甘露,又一滴雨水落到他的鼻尖,一滴,紧接著一滴,唐尘往天上看去,看到漫天银色的细线翩跹,风声呜咽,势如雷霆,云间原本还半透出刺目而绚丽的光圈,转眼间就被漆黑和暗紫色的云层遮蔽,风起云涌,幻化惊雷。
原本围观的人群惊呼著往回跑著,企图找到躲雨的地方,少年冷眼看著四散的人群,有些想笑,只是唇上刚刚结痂的口子,扯动的时候总会疼痛。三天水米不进,背上的二十鞭伤也恶化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可孩童围观时,挥舞的小手,拼劲全力扔向他的石子,大人的指点和谩骂,让唐尘总会想要微笑。宣州古朴苍然的城楼,初夏时年年如是的风絮,一样的金黄色的阳光会刺破云层,染的满城碎金,还有日落,那轮红日沈浮如昔。如果不是物是人非,生在这里,死在这里,何尝不是幸事。
他双手缚在背後,被吊在城头。雨势连绵,雨点淌满青石板上每一片微凹的路面,石缝间涓涓细流汇成溪水,冲刷飞尘,洗涤万物,润湿泥土。唐尘张开嘴,接著雨水,艰难的饮下,
他还不能死,他是那些活生生被刺透,穿挂在鱼钩上的蚯蚓,它们要活著,垂落水底,在那里疼痛的扭动身躯。吸引鱼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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