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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对、就这个大官羊,”宋知濯将头亦略点点,翠绿的云纹笄在树荫下像一口幽静的老潭,“你立马去买了来,我在这儿等你。”
那明丰领命自去,一头扎进炽阳里。宋知濯目送他而去,将腰板挺直,细汗满布的一张脸上绽出个春风得意的笑,浓荫密叶倾落在他眼中,了却了浮生千万绪。
斜阳照见深深院,翠叶藏莺,柳条摆荡。凭高目断,隐约可见一群娇娇艳艳的盈盈游女,姿姿媚媚,嬉嬉笑笑,一个扯一人,捉了裙边儿去够那湖中莲蓬,豆蔻年华,遏了行云,臊了菡萏。
杨柳岸边,青莲独坐,偶时喊一喊,“小心点儿、仔细栽下去!”、“侍双!鬼丫头,你把她拉紧点儿。”、“绮帐,你一个大丫鬟,也跟着疯玩儿!”
众人娇声嘤嘤,纷纷应承,直见日头西悬,才七八个抱得满怀的莲蓬打道回府。绕到一片紫薇花间,恍见落了一层的另一条小径上,坐着周晚棠与丫鬟音书。众人只作没见,既不招呼也不请安,就要行去。
方捉裙走出两步远,就听见音书一副尖扬起的嗓子,“小姐,那这么说,咱们倒是不用急了,横竖那颜姨娘也生不出孩子,也混不到天长地久去,算算,她也近二十了吧,还能有几多时的好日子过啊?”
顷刻便紧跟来周晚棠兜兜转转的笑音,“不过是个金粉糊的纸灯笼——面上好看,内里空空罢了。倘若不能生孩子,就是天大的宠爱她也当不起,未必就叫咱们国公爷的爵位没处传去?”
“姑娘这话儿有差,哪里就能没人承袭呢?她生不出,还有你呀,何况还有正头奶奶在那里摆着呢,她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能得意到几时啊?”
“你们说什么?!”
上头行最尾的绮帐一字不落全听进耳朵里,所气不过,扔了一怀的莲蓬就由蜿蜒石磴上踅下去,气势汹汹,“哪里来的两条小母狗,敢在这里大放厥词?!你们有胆子再说一遍!”
众人驻足下望,见音书迎着腰上前一步,眼讥唇斜,“说就说、还怕你啊?你算什么东西,也不过是个小浪货!你们一屋子的骚货、成天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哄着爷,尤其是你那个泥坑里爬出来的贱主子!成日家死扒住我们爷不放,连正经大奶奶都叫她不放在眼里,这是什么正经人家的规矩?什么正经人家教得出来这样的女儿?!”
绮帐盛怒,无奈没这样好的口才,急得吹瞪了眼,一个身子糅紧了,撸开半截嫣红轻纱袖,作势将她狠一推,“你再胡说、我就、我就拔了你的牙!”
那音书不防,被她推撞到周晚棠身上,周晚棠将她扶正,摇扇而出,语调软软,却字字似针,“我这丫鬟说话儿虽然难听,却最是不会说谎的。她难道说错了?你们姨娘本就是被人卖来卖去的孤女,听说,爷不在那些日子,她还到那烟花地里去做活计,明说是扫洗打杂端茶送水,背地里谁又知道呢?毕竟那种地界儿,可有一个干净人啊?况且,你们只瞒着,就打量别人不晓得她是因为什么生不了孩子?谁又知道她从前做过些什么呢?”
花间上众丫鬟一听,气得咬牙切齿,接二连三地就要冲下去将她二人整治一顿,谁料才挪动几步,就被青莲一声震呵住,“站着!在这里忙什么?眼看就该吃晚饭了,还不赶紧的回去给奶奶摆饭?绮帐、你也上来!她们嘴里吃了粪,你怼在跟前儿,就不怕熏着自个儿?”
众人到底惧怕青莲,只得咬牙踅回,将那二人狠剜几眼,旋裙而去,终是个愤懑不平。
一行甫归,侍婵窥见个个儿面色带恨,便自去询问。青莲错身落入房中,瞧见明珠恹恹在榻摇扇,忙过去将此事赘述,攒得个眉心千万结,“这周晚棠是个什么意思?我瞧她颇有些挑衅之意,回回都像是要找麻烦的模样。”
扇一停,明珠对眼过来,两个琉璃球的瞳孔转两圈儿,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她原是个庶女出身,她家人口多,不该是这么个惹是生非的性子。”
“未必是要替那童釉瞳出头?”青莲将眼一凝,自认自说地点着头,“是了,皇后娘娘将她指过来,原就是为了护她那个侄女儿的,一定是那童釉瞳在后头支使她来与咱们作对。”
底扇遮金面,明珠迟疑一瞬,再将珠花慢摇,“我看未必,姐姐想想,她是嫁郎君,又不是拜官,即便讨好上司,也是为了自个儿的锦绣前程,可能给她锦绣前程的人,始终是宋知濯,童釉瞳再有权势,也不过是个心计俱无的小姑娘,她难道还会惧她?”
“……也是。那你想想,可要不要在少爷耳边吹吹枕头风?”
“可算了吧,”明珠眼一睁,又滴溜溜地滑下去,泄了一口气,“我今儿才得罪了他,人家现在都不回来呢,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且别管他,我饿了姐姐,快叫她们传饭吧。”
梧桐连天碧,浓荫砸在一道院门处,有二女捉裙穿花过门,提着象牙镂雕食盒。
斜照下,赵妈妈正在院内检点干货,指挥着四五个婆子,罩一件棕色薄绸衫、叶黄百迭裙,插金佩银,好个体面威风。
乍一见侍双侍鹃二人,忙拽了二人往一间大厨房里进,“来得正好,我刚给明珠宝丫头炖好的血燕,上午新送到总管房里的,我中午就去领了来,细挑了燕毛,又放了西域的红枣,最是补气凝血。叫我宝丫头都吃了,一滴不许剩。这样儿吃两年,必定就能将身子调养好的!”
且见二人均是满脸败兴,赵妈妈心头一跳,“这是怎么了?瞧你俩这败家相的,难不成是我宝丫头病了?”
入得厨房,且见那炊烟火袅的,再瞥一眼那蒸笼里才端出来的燕窝,侍鹃喟叹不已,“就不知吃这些,到底能不能治好奶奶的病。要是治不好,我们奶奶、岂不是……。”
见她叫苦连天,赵妈妈立时浮上一脸急相,“岂不是什么?”
“嗨,妈妈别听她胡说,”侍双忙将她打断,心不在焉地笑起,“她不懂事儿,听见别人几句难听话儿,就气馁成这样儿!原是听见那周姨娘背地里说我们奶奶,说得那叫一个难听!我们气不过才转怒成哀。自打我们奶奶的病渐传开后,那千凤居里一干人就成天盼着瞧我们奶奶的笑话儿,不过是见我们奶奶与少爷夫妻恩爱,一天也不到她们那边去,她们气不过嘛,就背地里糟践我们奶奶!”
赵妈妈渐展怒色,也是十分气恼,“那起子没见识的能有多大点儿肚量?倒容得她们在咱们府上撒泼!好孩子,你们常在奶奶跟前儿,可千万留着心眼儿,别叫人将你们奶奶欺负了去!”
絮叨一阵,几个婆子已将饭食装入食盒中,侍双侍鹃二人便辞了回去。
丫鬟们摆好饭,又退出屋去,廊外已是残霞夕照,一片红澄澄的光斜撒绿瓦,清风萦走长廊,炙燥的天才添了几分凉爽。桌上摆了豉汁鸡、红白熬肉、笋鲊、菱白鲊、牛乳豆腐羹、并一盏红枣煨血燕。
望着这食馥满香的菜色,大约是没人坐陪的缘故,明珠胃口平平,正要叫廊外的侍婵去叫了青莲来共用,却瞧院门下走进来一抹暗红身影,手中提一个髹红牡丹檀木食盒,上头挂一水牌。待人走近才瞧清,领口已经被汗浸湿了大半。明珠心内不忍,更加自悔,然面上却骄矜得很,见他跨门进来,转了腰半别了过去,只若没见。
匝门而入的斜阳将宋知濯一身朝服照得更加鲜红,笼着他颇有些踞蹐地站在那里,两眼盯着明珠髻上如莲瓣摇曳的珠花,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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